穆衍

送给女神 @明珏 的生贺！提前发了免得那天不能摸电脑：D
阿珏生日快乐！

·原梗来自《俗世奇人》中《蓝眼》部分。

    北京这块地儿历来是块宝地儿，他的奇处不在山水，在人。要把这块地上三百六十行的能人召在一起，能站满一个足球场；更别说年年都有人往这里钻，外地的，外国的，一波又一波，潮水般涌来又退去。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伤痛被抚平，这作龙头的地方首又发出生机，什么“科学家”什么“先进技术”的，一茬茬往外冒。

但就是有那么些行当手艺跟这发展扯不上多大关系，靠不住那些“高科技”，要靠人。

古玩行里新开了家铺子，没多久名声就被传开了。说是新开也不大准，只不过是原来那家换了个老板。可这个老板却让见过的人都啧啧称奇，不是因为她是个女性，也不是因为她还年轻，而是因为她是个外国人。

外国人，还是个俄罗斯人。

古玩行里的人还没见过有外国人过来正儿八经地开店的，就算有，也大多数都是个甩手掌柜。这个老板不一样，她认东西的本事是真好，还有她弟弟，没多久，就成了难得一见的人。

这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也是因为他本事好。

这弟弟是个看假画儿的。看假画要的能耐不小，甭管你是眼睛厉害，从下往上一扫就心知肚明，还是老眼昏花了爬着仔细地看，都得把这假处揪出来，晾在太阳底下叫人看。这人本事是真好，看着温和软乎的一个人，听说不仅手段利索，还轻易不给人看，得让其他人挑不出来画的错处他才会出面。有幸让他看过画的人到头来还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到处跟人说他的本事，说他看画最多看一半，说他挑错处总是不多不少正好三处，尤其还是个俄罗斯人，把他吹的天上有地下无。

一来二去的，这名声也就传开了。

一个没混过几年的年轻人——还是个外国人——有了这样的名气，别人自然不服，就叫人去查。可也查不出什么，只知道他姐姐叫安雅，他叫伊万，小时候在北京待过，这次回来是为了赴约也是为了找人。再多的也就查不出了，这人跟个孙悟空似的凭空跳出来，气得一个人口不择言：“我看那个毛子就是只白熊！”

这人连忙捂住嘴，可其他人回头一看伊万柔软的白发与厚实的打扮，互相一点头，“白熊”的称呼就传开了。——当然，也就是私下里。

安雅领了个书生进来。

他们进来时伊万正在翻相册。他自己有间屋子，就在铺子后面，平常关着门。明亮的阳光透窗洒进来，柔软的给人镀上金边。光线里漂浮着尘埃，一时间也不显得闷。

书生手上拿着一轴画，是少见的大幅。伊万接过来，放手里慢慢卷开。他一开始面色冷淡，后来渐渐有了笑意，等画没拉到底，他又把画卷回去，这回动作利索得很。

他的目光这时才落在了书生身上。

书生穿着已很少有的青布长衫，凤眼流出些冷意，见他看来扶了扶眼镜，问道：“如何？”

伊万点点头，意思就是画很妥当了。他反问：“你这画多少钱？”

书生好像没听到，回了一句：“我看不少人画过这幅画——我家大哥就画过。”

伊万心里底厚实得很，又问：“多少？”

书生这才移开了目光。

画到手的第二天就被挂到铺子里了。

这画是少见的大尺寸，打开来从墙顶一泻而下。画的笔法苍劲，用墨圆润，大片的留白也恰到好处。看画的人来了一遭，回头一出门就添油加醋夸了起来。他们自认是在给铺子添名气，吹起来也更不遗余力，一传十十传百，伊万的名声越传越远，来看画的人险些把门槛踩破。

可不知何时起，又有一个说法冒了出来。

——“其实这铺子里的那幅啊，是假画！”

“不会吧！”

听者配合地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叫说话的人心里一阵满意，又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

“你可别不信，我见过那画儿，真的！”

“我还真不信了。白熊的手艺可是出了名的！不然你带我去看看？”

说话的人踌躇半天，可对他，脸皮比什么都重要：

“你跟我来！”

“现在你信了吧？”

“信了信了，还真是邪门了......难道白熊真看走眼了？”

“嗨，这谁没看走眼过啊？不过可惜了他现在的名声，怕是要毁咯——”

两人边走边说，越走越远。

而他们的身后，又有两人走上了石桥，站在了他们刚出来的屋子门口。

“要进去么？”

安雅退了半步朝屋子里努努嘴，让伊万走在了前头。斯拉夫人回头凝视了下自家姐姐颇有自信的脸色，无奈点点头，当先一步跨了进去。

屋子里头正擦着桌子的年轻人一抬头看见他们俩，立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把抹布甩在桌角抹抹手，指着里屋问：“你也是来看画的？”

主人家面瘫着脸，也看不出什么别的意思，可伊万就是觉得从他身上传来了一股敌意。他回过头，看见安雅只是躬着身往里望了一眼并无异色，在心里否定了猜测。

大概是错觉吧。

主人家看看他们往里望的眼神一下就懂了，从腰袋里取了钥匙打开门。待两人往画跟前一站，向来冷面的斯拉夫人脸上也不禁闪过了惊色。

都是从他面前过过去的画，他怎么会不认得！一样的笔触一样的题字，眼前这幅看上去就神气多了，挥毫洒墨间那股子大气瞧着就让人眼花，这样的气韵，他也就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可能真是他？

伊万抿抿嘴，又划掉了这个可能性。他们是说过肯定要在这一行上比划一下的，可那人生来一副正直性子......

画还是坦坦荡荡挂在两人面前，画的大好江山直直往人心里戳过去。伊万回头，心里有了计较。

安雅跟他一起长大，一个眼神就明白了自家弟弟在想什么。正直的斯拉夫人也不忌讳偶尔一点小动作，何况事关弟弟人生大事，转头就出门找主人家商量买画的事了。独留伊万一个人在原地，摩挲着画布，面上还有一丝恍惚。

主人家是个精明人，看着年纪轻轻不过是个少年，面瘫着脸拨着算盘的样子简直跟千年财树成了精一样。安雅使了浑身解数下来，最后竟是以假画三倍的价格才买下来。主人家拨着算盘心里有底，讲起话来也一句一个理：“一幅假画都那个价钱，何况是我这真的？”安雅砍了半天砍不下价钱，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战斗民族出身的斯拉夫女孩儿顶着温婉的笑脸盘算半天，才算把暴力念头压下去。

画虽然大，卷起来让身形高大的斯拉夫人拿着还是没有半点困难。两人从桥上走过回铺子，只走大道，步子不偏半步，让本来看他们俩来处不对劲的人也打消了心里头怀疑的念头。

等到了铺子里，安雅把画往墙上一挂，伊万脑子就一懵，整个人都跟喝了十瓶伏特加一样，从脸到脖子全红了——原来买回来的那幅才是真的！如今这大价钱买回来的往边上一挂，真假一对比，一眼就能叫人看出来真假！

还有什么好猜的呢？转眼间就能捋顺了嘛！那位造假画的人也是好手段，先叫个书生把真画给卖了，转头把假画又挂起来亮堂堂叫人看，逼的人三倍价钱买他的假画。这种手段，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伊万突然又想起那天来卖画的书生，提前就说好了这画有人临摹，再想想那日的主人家，眉眼还跟书生有点像——好嘛，原来还是一家人！那家叫什么来着？

这么想着，伊万在脑子里翻出来那日领书生进来的称呼，又跟被雷电劈过一样——那书生姓王！

真相大白，伊万也不知是该为了寻到了友人高兴，还是为输了一筹不甘心。他大脑跟浆糊一样转了半天，拉起一边的围巾就往外跑。

“呼......呼......”

饶是伊万身体素质好，一路这么跑下来也不由得大喘气，急匆匆的模样都叫熟悉这位手艺人的一阵惊讶。他直挺挺立在那位主人家屋子前，倒是难得犹豫了起来。

友人与他太久未见了，何况此番他输了，想一把把友人拉上飞机的希望也没了，不由得有些踌躇。

门却被从里轻轻叩响。

“我可以出来么？”

人含笑的声音一如梦中，一本正经的好像真站在屋子外面敲门。伊万拽了拽围巾，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刚刚的奔跑都流汗了，汗水甚至有些粘住了他的头发，他一下子就僵在了原地。

不，耀应该不会计较形象......可是这样子太狼狈了。

斯拉夫人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性格，刚要下决心开口，门就先被打开了。

“好久不见。”

一朝差点毁了伊万好名声的罪魁祸首站在原地，十年的时光也不曾在他脸上留下多少印记。他上前一步，拍拍伊万的手臂，像对待一位真正的友人一样问候他。

伊万沸腾的心终于开始冷却。他像是想起来什么，又像是不愿想起什么。——说好的十年之约他先输了一筹，得到承诺的机会也没了。凭着王耀板上钉钉的直男身份，伊万实在是找不出掰弯的可能。

低他一头的中国人却拥住了他。

这似乎也是友人间的一个拥抱，人开口：“这次我赢了。”

向来不服输的斯拉夫人点点头，握紧了拳。

“我记得赢的人能提出一个要求。”

“嗯。”

“伊万，要留在这里么？”

“嗯。”

“......嗯？”

王耀不用看都能想象到伊万现在愣神的表情。

“是的，是的。”他安抚，“我就是这个意思——你愿意跟我交往么？”

伊万沉默了许久，终于后退一步退出了这个怀抱。他往日温驯的头发此时翘起，配着尚有些懵然的脸，倒是挺配“白熊”的名号。他斟酌着用词，甚至觉得自己学了这么久的中文都还给了面前的师父。

到最后，伊万也只是用力点点头。

第二天，铺子又开的时候，来铺子里逛的人都恨不得擦了自己的眼。

墙上挂着前两天名声颇广的画，还一逛就是两幅，旁边挂着张白条儿，书着“一真一假，观者自辨”。这波来看画的人没几个有眼力劲儿的，一幅看着更神气，一幅看着更有古味儿，看了半天也没分出来。

更叫他们气的是，那位造假画的师父据说就呆在这铺子里，也不出来，就在白熊屋子里待着，连想问问打听打听都不行。回去就有人传白熊栽了，有造假画的上门踢馆。没过几天，等造假画的师傅出来一站，流言又没了——原来是京城王家的人！

来看热闹的人一窝蜂全散了，只有些看假画的老师傅在那恭维。王师傅往后一撤手，跟白熊悄悄握在了一起，十指相扣，拢在袖袍里半点没叫人察觉。

站在门外的兄弟俩只能对视一眼，无奈叹气。

好不容易把大哥盼了十年的人捉住了，他们就是再不服，也只能乖乖受着秀恩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