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衍

是夜。

月亮高高挂起，酒楼里只有零星几盏油灯。风从窗隙中呜呜卷过。烛火“啪”得爆出一声轻响。

掌柜已经先回了家，酒楼大厅本该只剩王耀一人。夜色很静，除了风声没有其他的声音，寂寞得像巨石罅隙间的幽缝。

王耀向后门走去，这门他已关了千百次，今日却不同。他脚还没迈出门槛，却又回头，无奈道：“姑娘要跟着我？”

六扇门的女捕快就跟在他身后两步。

她脸上早已没了桃花灼灼的笑意，只是冷着脸，看他像天底下最正直的捕快在看一个最罪大恶极的人。

王春燕抱着手臂，冷冷道：“自然，你身上嫌疑甚重。”

王耀叹了口气，道：“可也只是嫌疑。一个好的捕快，不该因为一个人有嫌疑，就定了他的罪。”

“这话说的，好像你当过捕快。”

王春燕的眼睛还是很冷。

她来找他，是为了江南崔氏的灭门案。

一夜之间，一门俱灭，奇的是所有人都是一剑封喉，失血过多而死。血痕细得只在咽喉留下浅浅一道，却将人的血放到干涸。

这样的死法，实在是不能让人不想到已消失多年的武林盟主与他渴血的龙吟剑。

而等他们查到了王耀的所在地——正是江南。

王耀知是劝不动她，道：“可我修炼的功法独特，不能有外人在旁。”

左右避不开她，王耀提议道：“我就住酒楼后的小院里。姑娘不若在附近随意守着，我不会逃。”

王春燕站在原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她的目光肃然如刀，王耀却仍很淡定，像一块坚定的石头，只是挂着浅浅的微笑。

王春燕终于后退了半步，道：“你走吧。”

王耀像是松了口气，朝她拱手。王春燕看着他合上门，在心里笑道：“我说让你走，可没说同意不看着你。既是在附近随意守着——我便做一回梁上君子吧！”

王耀进了门，先把油灯点上，再把揣在怀里的黄豆糕拿出来，才去了床上盘膝做坐好。

他解下了一直藏在腰间的龙吟剑，房顶的人也忍不住更凑近了一些。

这把剑不过三尺多长，显得很古朴。即使剑鞘新得像刚铸好，也全被内敛了风华。

直到剑“铮”得一声，清鸣出鞘。

此前收敛的锋利全被放出，烛火昏暗也掩不了剑光，锋芒几乎叫人不敢直视。

不愧是龙吟剑。

这样的剑，当得上传说之名。

但此时，剑化了。

说是化了也不全对。剑刃上浮起了光，这光是乳白色的，袅袅升起，像雾又像烟，还像天地初生时的第一抹云，盘旋不定。

王春燕已经瞪大了双眼。

——这光竟化了人形。

王耀膝上已经伏了一个少年。这少年眉目很精致，眉峰带刀。他像是天地间最高的山，气势凛然，又带着绝不肯屈服的野性。

但靠在王耀身上，他就像是一个在雪地里行走了一辈子的人终于找到了暖和的处所一样，完全放松了下来。他窝在王耀膝上，像睡在床上一样自然。

王耀见他这样子，忍不住笑道：“给你带了黄豆糕。”

少年原本扭着头，像摆明了不要听他说话一样，这时却又兴致勃勃向桌上望去，勉强道：“还算你没有忘了。”

“你的事，我当然不会忘啦。”

王耀这话听得屋顶的人都有些耳热，可他说得极为自然，少年也根本没有什么反应，像已经听过了无数遍。

子不语怪力乱神。王春燕当了这么多年捕快，见过的奇事也算多，却不曾见过有剑化人的。

既已探到了足够的消息，便先离开吧，王春燕想。她对自己的轻功极有自信，却不能保证自己不会被这少年发现。

她脚尖一点，发出轻不可闻的“咔”的一声，本是要直接提气而去，屋中却传来了一阵笑声。

王春燕忍不住低头看去，可又马上后悔了自己的低头。

因为王耀虽然在大笑着，放在膝上的剑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而那少年挑眉向她看来。

一剑，只是一道光。

没有人能看清那道光是什么样的，因为它太快了。只是剑光一闪，王春燕脚下的瓦便已塌了大半。

王耀的笑骤然被噎住，长叹一声，道：“你又弄坏了我的房子。”

少年似是心虚了一瞬，转眼又摆摆手，不屑道：“反正你也不能在这儿住下去了。”

两人齐齐转身。他们本来是坐在床上的，此时却都站起来，背脊挺得像笔标枪。

王耀撤出手，指向一旁的少年，对握住了剑警惕看着他的王春燕柔声道：“这是龙。”